哈晓斯,广西桂林人,生于安徽合肥。1968年到安徽省宿松县插队,1971年返城进厂。安徽大学中文系77级。曾任《中国劳动保障报》新闻中心主任、首席记者,《中国劳动》杂志常务副主编、高级编辑,人社部劳动科学研究所研究员。原题
挟拨乱以生,沐改革以长
——77级大学生毕业40周年记
作者:哈晓斯
1978年2月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七七级新生“入学教育”课堂,原照黑白版“文革”后恢复高考首届大学生,是谓“七七级”。七七级是在文革之废墟上成长起来的第一届名实相称的大学生。如今,七七级大学生报效社会已届40周年。1977年10月,粉碎“四人帮”一年后,停顿11年的高考招生重启。这一年全国有570多万学子从工厂,从农村,从军营报名参加高考,最终录取27万余人,高考录取率不足百分之五。安徽省当年15万多人报考,录取8000余人。如今,七七级这个挟拨乱以生、沐改革以长的大学生群体,与稍后半年的七八级,作为政教两界率先拨乱反正的重要标志,已经整体退出一线岗位。40年前的年末岁首,亦即1981年与1982年交替之际,七七级大学生毕业分配进入倒计时。据本人日记记载,自1981年11月17日系里公布毕业生分配三人小组名单开始,到分发“派遣证”,毕业分配工作历时整整两个月。1982年1月18日,头天刚过完小年,安徽大学七七级毕业生领到“派遣证”,各人工作去向“揭晓”,七七级学子由此各奔东西。查当日日记:1982年1月18日星期一 下午领派遣单,始知被分在(安徽)省劳动局,后即去省劳动局报到。
这一天为辛酉年腊月廿四,2天后便是辛酉年大寒,距辛酉年除夕只剩6天。不独安徽大学七七级,全省乃至全国各高校七七级大学生均为1982年1月毕业。理由如次:其一,1977年教育部文件要求,七七级新生不晚于1978年2月底入学。是故,七七级各专业学期设置基本一致,春节后入学,春节前毕业,修满四个学年。其二,此时尚在计划经济时期,粮油副食品等物品仍需凭票证供应,毕业生分配、工资增补、户籍变动等劳动人事计划更由国家统一严格掌控。其三,1982年1月24日为辛酉年除夕,又值寒假期间,故七七级毕业鉴定、分配计划、毕业典礼乃至调整补充等一应工作,须在年前即1月24日除夕前完成。安大1月18日毕业离校已属较晚,距除夕只剩6天。按当时规定,凡15号之前去机关报到,可拿当月整月工资,15号之后报到只能拿半个月。我1月18号接到派遣单后当天即去报到,机关也只发给半个月工资(上半月由原厂发给,标准有差距)。据说安徽劳动大学七七级在1月15号之前派遣报到,拿了1982年1月的全月工资。因为我属于带工资上学,去安徽省劳动局报到的第二天,又去上大学前所在的安徽丝绸厂转工资关系。这时已是腊月二十五,还有5天便是辛酉年除夕。局里让我年后来上班。据日记:1982年1月19日星期二 晴 上午去厂里转工资关系,从本月起我将按行政22级干部领工资了。下午去局里送工资关系,与人事处桑同志谈了一会,……桑发给我2张电影票(省委机关礼堂电影《明天回答你》)。
当时春节放三天假,1月28日大年初四上班,被分配到保险福利处,当天领到安徽省劳动局“工作证”。我们中文系七七级毕业分派工作,尽管按既定计划分配,多少还有若干调剂转圜空间。七七级学子可以说是史上年龄差距最为悬殊的一届,当然后面还有七八级。这时年长的已届而立之年,年轻的不过二十三四,平均年龄二十七左右,正当婚恋阶段,分配牵涉到各人的具体情况,比“文革”前的毕业派遣要复杂得多。当时我们中文系七七级全年级100人,女生不过34人,而同班同学情侣就有9对之多,几占女生总数三成。与本系其它级(那时除七八级外,七九级、八零级同在校),以及其他系或外校谈恋爱的亦有不少。故而七七级毕业派遣保密工作做得很好,并无消息外泄。同学间关心和议论此事的很多,但大多抱着听凭分配的态度,依旧泡图书馆,抓紧最后的读书时光,每天借书还书,该干嘛干嘛。半年之前,也就是1981年夏天,全国部分高校专业招考研究生,当时安徽大学中文系尚无研究生招生资格,可以报考的院校有限,录取者更是凤毛麟角。我们年级也有同学报考,结果录取5人。黄德宽(现为清华大学特聘教授、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、博导)和朱晓华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,赵山林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,袁曙宏、胡世凯考入本校法律系。捎带说一句,黄德宽至今仍在第一线工作,算是我们中文系七七级的唯一。后来,继这5位出类拔萃者之后,我们年级先后考入北大、南开、复旦等高校读研读博的有七八位,其中北大博士就有三人。北大哲学系教授章启群就是毕业当年先留校,后考入北大读研,读博,留在北大任教的。从日记中看,当年安大七七级分配工作大致分三个阶段:先是启动阶段。各系成立毕业生分配小组,具体负责本系七七级毕业生派遣工作。据日记:1981年11月17日星期二 多云 下午课后杨书记宣布系毕业生分配三人小组名单——徐文玉、杨一清、刘元树。日记中提到“课后”,表明这时还在正常教学中。直至12月10日,日记中仍有上课的记载,当然已经临近结课之时。尽管毕业分配“兹事体大”,但是仍须让位于教学,相关工作只能安排在“课后”。这是七七级的“惯例”,在安大四年中,除去刚入学到校办农场帮助夏收一周外,没有因为政治活动或其他事务影响过上课。派遣工作启动后,12月4日,填写“毕业生登记表”。隔一周,12月13日,小组同学去省城照相馆合影留念。这里有几个细节颇足回忆,先看日记:1981年12月13日星期日 晴 下午和全组同学去长江照相馆毕业留影一帧。晚在家邀全组同学聚餐,尚称满意,晚9时20分始告结束。
12月14日 星期一 多云 因昨天照片拍坏了,下午全组同学又去照相馆重拍一次。昨天的照片已洗出一张,我照得还好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贫困还很普遍,吃饭是头等大事,照相机绝对属于奢侈品,拍个人照集体照还得去照相馆。长江照相馆在合肥市中心长江路上,往返来回乘公交得个把钟头,再加上拍照等候,半天就过去了。周一早上我去照相馆取照片拿回学校,记不清是谁闭眼了,大伙儿商量当天下午去补照。有趣的是,头天照片题词是几个男生“卧谈”选定的,叫作“苟富贵勿相忘”,出自《史记.陈涉世家》。去照相馆补照路上,有女同学提出“苟富贵勿相忘”似有江湖气,最好换一个。商量结果换作谢庄(南北朝)《月赋》中“隔千里兮共明月”一句,末注“辛酉岁末”。那张“苟富贵勿相忘”的照片当初没舍得扔,或许还夹在某本藏书里。先前那次去照相馆恰逢周日,事前我跟小组同学约定,下午去市里照完合影,晚上去我家聚餐。那会儿我家住在安大西门外三里庵,距学校不远,头天我就跟父母说好,专门去买肉买菜作准备。那时候很少请客吃饭,即使要请也是在家里,买肉买副食品乃至买酒买烟都须凭票,更不消说粮油。大学四年,我虽说带工资上学,每月有三四十元,也和同学聚过餐,但都是在家里吃,印象中没有上过一次饭店。这时我已结婚,住在市内,三里庵这边是父亲平反后,安徽省民政厅为他建造的一处独栋住宅。当晚我把小组同学请到家里聚餐,我陪男生喝白酒,妻江虹陪女生喝红酒,临别赠言,互道珍重。日记有“晚9时20分始告结束”,当很尽兴。1981年12月14日安大中文系七七级二班三组毕业合影,后排左一为本文作者接着是派遣分配阶段,个别谈话,填报志愿,毕业鉴定等,也包括欢送等临别纪念活动。冬至刚过,12月24日,安徽大学毕业生分配办公室公布毕业生派遣日程。据当日日记:1981年12月24日星期四 多云 据学校毕业分配办公室公布的日程安排,元月8日公布分配方案;元月9日、10日系里确定并上报分配方案,11日、12日学校调整方案并上报高教局;元月13日、14日、15日公布派遣决定,办理毕业生离校手续。
这里说先公布的“分配方案”,准确说是“分配去向”,即省直单位多少人,某市多少人等,并不与具体哪个人挂钩。而系里据此“确定并上报”的“分配方案”,则是具体到某市某单位某个人,当然这是保密的,同学间包括未参与毕业分配的老师们无从知晓。经学校综合调整,上报高教局批准后,才会向毕业生发放派遣证,凭此证转移户口和向新单位报到。派遣日程公布后,毕业生分配工作迅即按下快捷键。12月25日,上午全校七七级毕业生整队前往安徽省农学院大礼堂,出席全省应届毕业生分配报告会。下午系总支杨书记找小组同学逐个谈话,询问各人的想法。12月26日星期六,这天已是腊月初一。当天下午,中文系举办欢送七七级毕业生茶话会,系领导和全体任课教师与七七级同学参加。1982年元旦刚过,1月4日,上午作毕业鉴定,全组同学逐个通过。1月6日小寒,下午学校提前2天宣布分配方案,由各人填报志愿,每人可以填写3个。1月7日星期四,下午全校数百名七七级毕业生在教学楼前合影留念,合影后举办毕业典礼。当晚中文系七七级同学在系办公室察看校系两级毕业鉴定意见,并签字同意。至此,七七级毕业生分配工作全部程序走完。剩下的事不消我们做,系里酝酿制定具体分配方案,学校审查调整,最终上报省高教局批准。10天后进入派遣离校阶段。1月18日下午,各系向七七级毕业生分发派遣证。此次七七级毕业生派遣,就中文系来说,除分到北京国家部委2人外,基本上都在安徽省地市以上机关或事业单位,其中留在省城合肥和省直机关者居多,还有省报、出版社和留校任教的。安徽省直机关大多在省城长江路两侧,当年有同学戏说,站在长江路上吼两声,会有几个同学伸出头来打招呼。此前考研被录取的5位同学,在办理毕业手续,参加毕业典礼后已先期离校,并未列入派遣名单。他们入校后每月有津贴40余元,相当于七七级毕业生月薪的80%。2007年4月安大中文系七七级毕业25周年芜湖聚会同窗四载,让人依恋。离校前一周,不少同学拿来笔记簿相互留言。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,自然妙语连珠,满纸烟霞。有填词的,有写诗的,刚刚中榜、先期离校读研的赵山林和黄德宽率先命笔,赵山林口占四句:“诗人气质,慷慨心肠;治世干才,云锦文章。”黄德宽敦厚有加:“我敬慕你的勤奋和多才,遗憾的是四年我们交往太少,但愿此别是我们新的友谊的开始。”同组桑波拟句:“君常使我开颜,要愁哪得功夫”,后句巧用辛弃疾《西江月》词。蒋维扬题“伴随着困难的是容易,只要你有闲暇,就应努力。”题后附识:“别回族同窗哈晓斯君,特以《古兰经.开阔章》之一言相赠,意在望汝有更大成就也。”项纯文题“艺海文坛出新秀,漫道前贤畏后生”,末附长序。外语系吴小力当初正与我班胡君热恋,已是男生宿舍熟客,她欣然以英汉双语写道:“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在校报上,那是写外语系的小说《女囚》……”。最诗意朦胧的要数毕无非,后来曾任黄山市委秘书长,黄山市政协主席,这位才华横溢的徽州同窗在临别四天前写道:“以合肥为圆心,以合肥至上海为半径,划弧!”腾逸洒脱,高深莫测。殊不知这是数学公式,抑或人生公式。屈指四十载,至今未解。
上图为黄德宽同学题词,下图为毕无非同学“朦胧体”题词1982年1月,正值改革大潮拍岸,好戏连台之际。1月1日,中央批转《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》,为“包产到户”正名,史上第一个1号文件诞生;1月2号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作出《关于国营工业企业进行全面整顿的决定》,提出企业经济利益与生产经营成果挂钩,动摇了“大锅饭”的传统分配模式;1月11日,邓小平会见美国客人,首次提出“一国两制”构想;1月13日,邓小平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发表题为《精简机构是一场革命》的讲话,提出干部队伍革命化、年轻化、知识化、专业化的“四化”方针。1月18日前后,亦即辛酉年大寒前夕,七七级学子离开学校,投身于改革大潮之中。因为高考中止多年,当时机关乃至各单位对于大学毕业生需求炙热。我到安徽省劳动局上班刚两个月,就被局党组选送省纪委参加省委工作组,参与大要案审查处理工作。4月1日起去省纪委上班,直到当年国庆节后,在省纪委干了半年,而当时我还不是党员。遥想1978年1月20日,恰逢大寒节气,安徽省高等院校招生委员会在七七级考生档案上签署“可以录取”印章,故此日当为七七级大学生入学纪念日。而辛酉大寒前2日领取“派遣证”,此日即为七七级大学生毕业纪念日。七七级学子从丁巳大寒里走来,百废待兴,“吾将上下而求索”;从辛酉大寒里出发,改革大潮初起,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。从丁巳大寒到辛酉大寒,既是七七级这个“晚产儿”争分夺秒、苦读勤学的历程,也是七七级迥异于历届同窗,在中国高教史上创造的独特记录。
1977年12月安徽马鞍山市考生芮必峰准考证,后被安大中文系录取为七七级新生。曾任安大新闻学院院长,博导。当年准考证“年龄”栏内居然填写为出生年月,足见七七级招生的仓促和凌乱而今,四十年过去,七七级老了,七八级老了,他们已先后退出历史舞台,而江湖上还在流传着他们的传说。七七级和七八级是中国改革开放时代的一个标志,伴随拨乱反正而生,沐浴改革开放而长。在改革开放大潮中,七七级之翘楚各业,固与七七级学子之拼搏相关,亦系人才断层十余载,嗷嗷待哺之渴求给七七级以广阔舞台所致。如今,属于七七级、七八级的时代已告结束,而新的时代还在继续。2017年,在安大中文系七七级毕业35周年聚会上,我曾写有一诗,题为《同学,你老了吗》,由本班同学王勇勇(曾任蚌埠市委宣传部长)朗诵,谨抄录如次,以资纪念。
2017年5月6日,安大中文系七七级同学聚集鄂西恩施
作者:哈晓斯
我欣赏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的执着坦荡。急切地争抢《安娜.卡列宁娜》《复活》《欧也妮.葛朗台》,一次大醉后,你坦承,某女生曾与你约会在教学楼后的那片空旷。又回到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的325阶梯课堂。
2017年5月7日夜,安大中文系七七级同学在鄂西恩施二官寨举办篝火晚会
《题徒步攀援四君子》:绝壁凌空立,陡峭挂云梯。偏有四条汉,徒步数阶级。左起芮必峰、哈晓斯、王勇勇、刘以林
哈晓斯:那年冬季的特殊高考
朝内北小街,听夏衍先生说当年
哈晓斯:拍电报,
十万火急事,还须字斟句酌
哈晓斯:粉墨登场排演《沙家浜》
1969年,班车被特大山洪围困
茫茫雨夜中掷硬币选了一条岔路
哈晓斯:“宝石花”之恋,
那个年代的手表情结
就地过年,那时也曾提倡过